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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庚子秘密 保命玉墜 (7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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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姐,文娘子來了。”

雖然她現在成了丞相夫人,可大家還是喚她一聲文娘子。

蓉娘從排樓的廊子探出頭,見果真是她來了,噔噔噔下了樓梯,笑著迎了上來:

“這麽冷的天,昨夜裏還下過雪霰子,你既來了,怎麽也不多披件毛氅子?還沒吃早飯吧?我剛請馬叔去買了些早飯回來,錦包子、肉丁饅頭還有八寶面茶,要喝粥也有,在竈鍋裏熱著呢,你自個兒盛去。”

秦深不拿自己當外人,擱下考箱後,徑自去了竈房拿碗拔筷,準備早飯。

四個人圍在桌子邊吃好了飯,小南才開口問道:

“這就是考箱?”

念叨了三四個月,總算見到實物了。

蓉娘擱下筷子看去,興致勃勃,十分好奇:

“看著模樣兒挺精致,倒比八寶漆盒更講究,怪好看的,這怎麽打開?”

按動繃簧,秦深打開了考箱。

蜂巢似得格子,裝著素食面餅和配料。

“這就是素食面,拿熱水沖泡半盞茶的時間,倒上醬料就能速食,不耽誤應試答題,一共五種口味,隨機分配,若有吃不慣的口味,可以調換。”

三個人都被這個考箱勾起了興趣,等著她拉開下一層。

第二層的大抽屜裏是筆墨紙硯、鎮紙燭臺,一應考試必備之物。

還有一卷黃色的油布卷,卷成了小小一桶,占了邊角處的位置。

“這是什麽?”蓉娘拿來號頂,展開來一看——

“這就是我說的號頂,在號舍兩端一支,便不懼下雨烈日,哦,還有這個門簾,晚上遮擋蚊蟲蒼蠅,求得一個安穩好覺。”

小南眸光閃爍,從蓉娘手中接過號頂來回翻看,心中覺得它十分有用。

0332又見那花

秦深繼續打開第三層的兩個小抽屜。

左邊那個放了各種藥包瓶罐,她一樣樣介紹過來:

“這是防蚊驅蟲的,這是健胃消食,這是止瀉,那是退燒,大概的小病小災,總不是什麽問題。”

右邊的抽屜裏,是碗筷錫箔紙,用來沖素食面時保溫用的。

最下頭的抽屜,是一床薄薄的蠶絲被還有拭汗的巾帕內衫。

蠶絲被雖然價高,可勝在輕便。

從沒聽說過考生自帶被褥進號舍的,晚上睡覺容易傷寒,故而衛槐君下了血本,搞來了這一床床的蠶絲被。

幾個人看得目瞪口呆,雖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,可貴在一份事無巨細,考慮妥帖的心思。不說其他,單是素食面和號頂已是聞所未聞的東西。

東西做法簡單,可實實在在能克服貢院號舍簡陋條件的良法。

“有了這個考箱,不必再奔走采買了,方便得很。”

蓉娘喜歡這一份玲瓏體貼的心思,若是她,一定會為小南買上這麽一個的。

“我打算在會館門外支個攤子,就賣這個,掙來的錢再來填補會館開銷,就不會是必虧的生意了。”

北行眸光發亮,笑著道:

“我看行!”

小南也跟著點頭。

秦深長抒了口氣,笑言道:

“好啦,就這麽定了,既沒什麽需要改動的,我就請人大批制作了——這個樣品就送給小南了,裏頭的糕點小食可以先吃,到時候再裝填上就好了。”

小南感激謝過,把考箱拎在了手中。

秦深還想看看會館的房間,便隨著他一起上了二樓。

小南住在東末的一間,推開門,他先走了進去。

房間四方見壁,南門東窗,屋子裏采光還不錯,窗戶紙糊了厚厚的一層,阻擋了外頭呼呼的寒風。

給秦深添了碗茶水,他卻發現茶壺裏的是過夜水,冰涼的沒有一點熱氣。

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:

“早起只顧著讀書了,連茶水都未添,我現在就去打水。”

本想說不急的,可見他提著茶壺走了,她也沒多說什麽。

只是負手在房間中踱步,看著擺設用具,敲了敲紙糊上的隔板墻,想知道隔音如何。

走至東窗邊,她支起窗子想看看外頭的景致,卻叫一陣冷風吹了進來,吹散了小南書案上的一摞紙張。

“糟糕。”

秦深低聲自語,忙掩上了窗子。

她蹲下身,去拾撿宣紙,一張張規整了起來——

紙上小南的字跡清秀,筆鋒頓挫,館閣體寫得很正派,看得出來是十分下過工夫的。只是他年紀還小,模仿更多些,還沒有自己的風格。

隨意翻看著,入目的一張紙讓她突然眸光一凜,停住繼續翻閱的動作。

沒有字,只有一幅畫。

說是畫,其實也不盡然,上面工筆細描,竟是一朵沒有葉子的花兒。

雖不得顏色,但秦深認得這花兒,正是她秘境空間中那叢殷紅詭魅的紅刺花!

小南竟然會知道它?

還沒等她想明白,提水回來的小南邁進了門檻兒,見秦深蹲在地上眉頭緊擰,他還有些疑惑:

“怎麽了?”

上前一步,見她正翻閱桌上的手稿宣紙,他臉色立刻變了。

擱下茶壺,上前取走了那摞紙,他有些慌亂的將第一張,胡亂塞到了最後面。

“都是胡亂做得文章,實在拿不出手。”

他倉惶解釋,理由實在蹩腳的很。

秦深心中疑怪叢生,看向小南的目光沈沈,想問的話在舌尖猶豫,最終還是沒有出口。

這朵花,連衛槐君也不願告訴她是何物。

他反而取走了她的半枚玉墜,不準她再進秘境空間,本已有些淡忘了,卻偏偏在小南這裏又看到了畫樣兒,且見小南慌張的模樣,更加讓她疑惑和擔心。

這花,究竟是何物?

“小南——”

“時辰不早,我該去學堂了,今日溫過書就該放冬假了。”

他避開秦深,徑自規整了書案,匆匆將桌子上的東西塞進了書簍中。

“好,你去吧,我也該和你姐去香湯池子了,晚上記得回家吃飯。”

“恩。”

他點頭應下,與秦深一起出了房門。

掩上門,落了鎖,將鑰匙揣進了自己的衣兜中,倆人一前一後下了樓。

看著小南出院的身影,秦深佇步立在院中,心思沈沈。

蓉娘換了一身天青襖裙,翠玉簪挽著發髻,給北行溫下晌午飯後,她收拾妥帖準備出發。

但見秦深一人出神發楞,不免開口詢問:

“這是怎麽了?”

秦深搖了搖頭,淺笑應話:

“沒事兒,許是累了,今晚上該早些睡的。”

蓉娘叮囑了幾句身體要緊,與她一道出了會館大門,坐上了出城的馬車。

馬車搖晃間,秦深有意無意的問起了小南:

“那年臘八,小南與庚哥兒走散後,不知得了誰相救?若還能尋到這恩人,自該好好酬謝一番才是道理。”

蓉娘失笑道:

“哪有什麽恩人,只能說是老天開眼呢!”

她將小南這兩年的事兒都說了一遍。

只說那年臘八,小南跟著庚子從地道逃脫,卻在村子裏遇上了巡防營的官兵。

孟冬慘死,他們也互相奔逃四散,小南一個人跑到了河邊,不願意被官兵虐殺,他自己投河跳了下去,一路被水流沖到了京城郊外,被泊在埠頭外的商船給救了。

村子毀了,親人四散,他也是心死如灰,不思飲食。

好在商船的主人是從金陵來的生意人,經營古董生意,家底十分殷實,他見小南聰慧,又讀過書,便留他在身邊記賬寫字,免他漂泊無依,有口飯吃。

可後來不知怎麽得,這個古董商就被抓入獄了,聽說是個專挖人墳的土夫子,盜取古物倒賣發家致富。

連累小南一起蹲了大牢,一蹲就是半年的光景。

聽至此,秦深擰起了眉兒:

“倒沒有聽他提過。”

“自然是,他年紀雖小,可心性兒很高,這樣子的事兒除了我,他大抵也是不願意和別人再說的。”

“那他是如何出獄的?”

蓉娘倒是被秦深問倒了,不確定的開口:

“我也問過,他卻不願意多說,只說有貴人相助保他出來了,他靠著擺字攤掙錢糊口,繼續念書,後來政權交替朝局變化,他去外頭躲了一陣回來,就遇上了北行,這才兄弟相認住在了一塊兒。”

思忖了片刻,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,秦深便多問了一句:

“他幾時出獄的,關在哪裏?”

“京兆府衙,去年三月春出的大獄。”

秦深不知為何,突然聯想到了廖梳杏!

去年三月,也正是她從京兆府牢獄脫逃,和霭淩風共體混入宮中接近漢帝的時間啊。

會是巧合麽?

0333庚子歸隊

香湯池子在九月就重新開張了,臘月隆冬,是生意最好的時候。

從前打出的名聲兒還在,湯池子的生意很快如火如荼的做了起來。

客源雖然少了建州官婦,但京城富庶些的朱門女眷還是不少的,她們沖著官粉兒、還有各色美容方子,也願意來香湯池中泡一泡。

且用靈泉水摻著溫泉水,讓那些美容方子效果俱佳,口碑打出去了,就不愁客源。

蓉娘經營香湯池,已是得心應手,無需秦深再操心了。

她只需時不時去看一看,把靈泉水引送出來就行了。

……

日子過得飛快,過了臘月年節、賞過上月花燈,很快就到了翌年三月。

雖仍是春寒料峭,天氣卻不再幹冷刺骨,漸漸添了些春風暖意。

今年是大比之年,也是漢室重建後的第一個大比之年。所以朝廷格外重視,有許多恩典旨意,最關鍵的一條——

就是不必拘郡府地籍,可就近赴考。

什麽意思?

就是庚子不必非要在蘭州府參加鄉試,可以直接來京城,參加京兆府的鄉試。

這一個政令下達,有人歡喜,也有人憂愁。

歡喜之人大多成績優異,腹中是有真才實學的,到哪裏考試都不慌張。

這些人更願意直接來京城參加鄉試,因為往往坐鎮京兆府鄉試的,都是翰林院的京官兒,能成為他坐下的門生,比外府學政的門生好太多了。

可那些憂愁的,多是京兆府本地的學子。

本來一個府競爭有限,解元也只有一個,可當所有人都往京城湧來後,獨木橋會更加擁擠,上榜的機會也就更加渺茫,那些成績平庸的秀才,自然是很發愁的。

秦深也給庚子去過信,問過他的想法。

如果有把握,可以直接來京城應試,她也好對他有個關照。

若想穩紮穩打,那就繼續在蘭州府考,等中了舉再來京城參加會試,也是可以的。

沒過多久,庚子就回信了。

信中只說他決定回京城赴考,一來是想念家人和小南,二來他在蘭州府,依舊擺脫不開江家父母對他的騷擾——他們仗著小三元的名號,胡亂做生意,甚至私自出售庚子的破題心得,讓他心煩得緊。

小妹和青木會一起回來,但毛大娘要守著村裏的籬笆院子,就不來了。

她只托庚子給秦深帶個好,若日後得空了,再回去看看她這個老婆子。

庚子已擇定了出發的日子,大約四月中旬即可趕到京城。

從門房看到回信,得到這個消息的秦深十分高興!她抿著笑容,捏著信紙大步往府中的農家院走去。

衛槐君已經下朝,她要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他!

甫一進院兒,便見書房的門掩著,透著窗紙能見著裏頭有兩個人影。

他有客人麽?

秦深佇步立在院中,不知這個時候該不該去打擾他。

衛槐君很少在農家院的書房見客,若是朝廷上的事兒,或是接見下屬官員,他都是在外頭的正廳裏辦的,從沒有在農家院中處理過公務。

那書房的這個人會是誰?

猶豫的這會兒功夫,書房的門徑自開了,小南惱紅著一張臉,埋頭沖了出來。

他手心攥著幾張紙兒,已被他握成了拳兒,皺巴巴的看不清上頭寫了什麽。

他一昧的地頭看路,忽略了站在院子中的秦深,即是她開口喚了他,他也置若罔聞,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。

小南闊步離開了農家院,一句話也沒有留下。

秦深心中疑怪,走到了書房門外——

見衛槐君負手背對著門,長身玉立,不知再想些什麽。

扶著門框,她走了進去,輕聲開口:

“小南怎麽了?匆匆出去了,惱紅著一張臉,該不會是你說他什麽了?”

衛槐君轉過身,還是那張不辨喜怒的臉,淡然開口:

“少年心性,多磨礪幾年就好了。”

“為了鄉試?”

秦深心想:能讓小南來找衛槐君的,除了鄉試也沒別的事兒了。

衛槐君笑了笑,沒有回答,只是上前一步,抽走了她捏在手中的信紙——大致看了一眼,他眸光中亦有了笑意。

“庚哥兒要回來了。”

“是!他要回來了,胭脂可以見一見她的這位大哥哥了。”

秦深不掩欣喜之色,重新把信又讀了一遍,仔細收了起來,勾唇笑道:

“信走得也慢,我想他這會兒已經到淩州了,四月……四月也快了!”

“等他來了,你要安排他住進會館麽?”

衛槐君有此一問,倒讓秦深有些詫異,反問道:

“不然住哪裏?總不能堂而皇之的住進丞相府吧?這樣他就算是憑自己的實力考中舉人,將來也一定會有人詬病的,說不定還要把你拖下水呢。”

說起這個,秦深還是沒放下小南,她心思流轉,斟酌開口:

“你老實同我說,小南來找你,是不是為了鄉試的事兒?”

自從開放了考籍,聽蓉娘說小南一直郁郁寡歡,壓力很大,連吃飯都沒了胃口。

可秦深覺得完全沒必要,小南是有真才實學的,他過目不忘,聰明得很,不然也不會小小年紀就考中了秀才吧?且他在學子中的聲望很高,是極有可能考中解元的人選,在茶館秋闈青雲榜上,一直占有一席之地。

這青雲榜是押解元的地方,每個人都有賠率,庸人拿它掙錢娛樂,讀書人視它為名階,以上榜為榮。

小南一直在榜上,且名次靠前,看好之人眾多。

秦深不明白:他有必要這麽焦慮麽?

衛槐君見秦深又問起了小南,只好嘆道:

“他問我要了些往年的八股試題,我回絕了,所以他走了。”

他說得很委婉,秦深自然聽得明白。

往年的試題,一定是托口之詞,今年的試題才是他想要知道的。

可小南並不是魯莽之人,冒失過來找衛槐君要試題,這不是自討沒趣麽?他憑什麽覺得衛槐君一定會告訴他?或者說,可能有和衛槐君商榷、討價還價的餘地?

纖眉顰蹙,她依舊十分不解。

衛槐君眸光隱動,自是瞞下了一些東西,他上前擁住了人,輕道:

“我已訓斥過他了,你不必掛心,也不必說出來讓蓉娘擔心,這事兒交給我吧。”

秦深扶上了他圈在腰間的手,點了點頭。

雖是如此,她心裏還是有些放不下,只道:

小南啊小南……你可千萬別走歪了自己路呀。

0334青雲榜

秋闈大比之年,時值五月末,毗鄰縣府的考生都往京城湧來。

滿大街都是穿直裰、戴方巾的讀書人,之乎者也,滿城拽文,酸氣沖天,吃餃子都不用醋了。

貢院邊上的客棧家家客滿,二葷鋪子、切面鋪兒都是圍著吃飯的讀書人。

庚子也到了京城,尋著秦深給的地址,入住了寒門會館。

他前腳才到,秦深後腳就飛奔而來——

見庚子個頭兒又竄了不少,已褪去青澀稚氣,成了芝蘭玉樹的清俊少年,她眼眶一紅,險些落下淚來:

“不是說四月中到麽?怎麽遲了這麽久,又不來信知會我,可知我擔心死了!”

荊小妹背著細軟包袱,哽咽道:

“都是我不好,一路上生了場大病,又是看大夫又是吃藥的,這才耽誤了行程。”

秦深見她果然氣色不好,便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,診脈細聞:

血虧得厲害,瘦棱棱的不見長肉,再不好好調理,這身子就養不回來了!

“既到了京城,你得聽我的話,北行擅長藥膳,你氣血雙虧,宮裏又寒,光吃滋補藥已是不夠的,平日裏的膳飲也得下功夫。”

北行就在邊上,聽了這話自然應得:

“放心吧,小妹的病我會上心的。”

秦深點了點頭,又看向邊上挑著擔子的青木,大半年不見,他又黑壯了不少。

穿著褐衣短打,腳上的鞋磨破了邊兒,半個腳趾露著,看起來有些窘迫。

想著他的腳碼與衛槐君差不離,她才做下的一雙鞋樣子,剛好可以先拿給青木穿,也免得外頭再去辦置。

想至此,她免不得輕嘆一聲:

“既到了京城,你可是要回青山鎮漁村看看?”

青木卸下了擔子,點頭:

“是,兩年多沒有回家了。”

他知道秦深得償所願,嫁給了心念之人,也平安生下了女兒胭脂。

他完成了最後的任務,把庚子和小妹安然送到京城,就再沒有繼續留下的理由了。

況且,他是真的想家、想小魚和張家爹媽,不管離開多久,走的多遠,他都屬於青山鎮漁村,屬於那艘漁船、那盞漁燈。

秦深沒法挽留他,只能說:

“不急著走,在會館休整兩日吧,我也要費時間準備些東西,請托你轉帶給沈姨和小魚。”

青木恩聲應了下。

“好了,回房休息,我和蓉娘去做晚飯——一會兒喊你們下來吃飯!”

秦深接過小妹身上的包袱,親昵的攬著她的肩頭,帶她往二樓的房間裏去。

想起什麽,她扭頭對庚子道:

“你房間在小南邊上,他去茶館會友了,我讓馬叔去把他找回來,就說你到了!”

“茶館?”

庚子也很想念小南,畢竟是從小一起在下沿村開蒙讀書的。

那時,小南雖然是他的陪讀,可他過目不忘的好本事兒,還是讓庚子十分佩服的。

倆人即是同窗好友,又是互相欣賞、彼此競爭的舉業考生。從前不再一個府縣考試,比不出什麽成績來,現下都在京兆府應試,名次成績,就能夠比試出來了。

“是,貢院邊上的茶館,裏頭有個青雲榜你可聽說了?”

秦深對小南心中還是有些疙瘩未消。

雖然衛槐君拒絕了他的請求,且這兩個月他安分守己,並沒有再行旁門左道——聽蓉娘說,他日夜讀書很是刻苦,除了去茶館看青雲榜,幾乎就是窩在會館裏,並不出門。

“青雲榜?大概知道一些,小南是解元的熱門,該在榜首才是。”

蓉娘笑了笑,覺得臉上有光,欣喜道:

“確實是榜首,可這青雲榜也做不了數,若是朝廷的桂榜就好叻!”

秋闈開試,在金秋桂月,所以中舉放的榜也稱為桂榜。

小妹在邊上聽著,轉向庚子,焦急添了句道:

“青雲榜怎麽會沒有你呢?你可是小三元呀!”

蓉娘在邊上有些尷尬,留了轉圜的餘地:

“許是庚哥兒是外頭來的,大夥兒還不知他的本事兒,青雲榜上都是京兆府本地的學子為多吧。”

秦深笑盈盈打了個圓場兒:

“哎喲,有什麽的,若喜歡,我在咱們會館掛個瓊林榜,預測明年殿試狀元!頭名我只寫我自己的名字,誰也別跟我搶~”

只要不是朝廷桂榜,其它亂七八糟的排名,何必在乎?

她的話成功逗樂了蓉娘,消彌了些許尷尬,大家再不談榜單的事兒,只說路上碰見的趣事兒。

秦深帶小妹回了房間,幫她一起歸置東西。

清凈雅致的小隔間,屏風隔出內外兩室,雕花床、案幾櫃、梅花小幾上擺了一只白釉青底的小花瓶,斜斜插了了幾支垂絲海棠。

小香爐中焚著百合香,沁脾幽淡的味道,霎時讓她涼爽安寧了下來。

一路風塵疲勞湧上,她挨著床沿坐下,抹著錦繡被褥,欣喜道:

“雖在蘭州府靠面攤子掙了些錢,可一路上也不敢花銷,我又是個病秧子,吃藥看醫離不得銀子,從沒住過這麽好的地方,有這麽軟的床睡……”

秦深摸了摸她的發辮,笑著道:

“日後咱們一家人在一塊兒,誰也不用再漂泊了。”

小妹鼻下一酸,伸手抱住了秦深,像個委屈的小丫頭,哼哼唧唧哭起鼻子來了。

秦深撫過她的背,安慰著拍了拍:

“怎麽和我的胭脂一般,這麽大人了還哭鼻子,從前你辛苦委屈,我打心裏感謝你,只是日後也要麻煩你,替我好生照顧庚子。”

“恩……”

小妹鼻音濃重,不停伸手揩去不斷掉落的眼淚。

“好了,別哭了。”

秦深從懷中掏出了手絹,替她擦拭淚花子。

又見她留著烏油油辮子,紮兩寸長的紅絨繩,辮稍用綯子系著,留一寸長的穗子,不忘玩笑道:

“該給你梳個兒髻環兒,改一改這丫頭的模樣兒,等庚子考中功名,點了翰林,他若要騎著高頭大馬來娶你,你難不成還這般打扮?”

小妹一聽就鬧紅了臉。

雖然這個場面,她無數次在心裏幻想過,可真從別人口中說出來,她還是羞赧的不行。

別過螓首,低頭嗡聲道:

“什麽呀——我可沒想這個!我覺得、我覺得挺好的!”

她把辮子藏到了身前,在秦深笑意打量中敗下陣來,推開門跑了出去,噔噔下樓,喊著要幫蓉娘一道兒做飯。

秦深亦笑著下樓,一頭紮去竈房,幫著生火做飯。

0335糧票

三個女人在竈房裏忙碌,切菜剁肉,淘米擇菜。

二羅面兒還有一些,蓉娘搟了面兒出來,打算包頓餃子吃,省事省力。

只是秦深怕有青木在,回頭別餃子不夠吃,就想著用飯甑再蒸些粳米飯,願意吃飯的,也有白米飯吃。

她才掀開米缸,就見裏頭米糧見底,只有薄薄一層的陳米。

捏了捏懸在身邊的荷包,她開口道:

“沒米了,我出去買一些回來——奇怪,咱們會館也是包茶飯的,怎麽不多囤些米糧?倉庫裏甘薯、玉米倒是囤了很多,怎得獨獨不見粳米?”

正要往竈房外走,卻見北行背著半袋子米回來了。

將肩上的米袋子擱下,他擦了一把頭上的汗,喘息道:

“原先是囤下了的,只是都叫鄰居借光了!最近也不知怎麽了,大夥都玩起了糧票,米缸只放些口糧,吃光了再去糧鋪用糧票兌換來——近來幾月,有好些人用糧票四下收糧呢,折算下來比市面上便宜,咱邊上的門戶,都把家裏的餘糧給賣了。”

北行將最近糧食的情形說道了一番。

她聽得雲裏霧裏,心下存疑:

糧票是有價值的,用低於市面上的價格去收購大家手中的餘糧,這不是虧本買賣麽?除非算準了接下來日子糧價會飛漲,囤貨居奇,倒手差價才會有利潤吶。

“最近糧價如何?”

秦深已經許久沒有親自去逛集市、買糧食了。

“要二兩三一石,我就買了半袋回來,實在有些貴。”

“這麽貴了!”

秦深驚訝不已。

北行點點頭:“糧米成本越來越貴,油鹽也跟著小漲,我尋思怎麽開口與你說,咱們早些定下會館茶飯的價錢,恐怕連本都保不住,必定是要虧的。”

“會館茶飯虧本倒是小事,只是這糧價不正常啊,往年至多二兩一石吧?”

就算是湖廣糧區今年欠收,漕糧到京城後,至多漲到二兩一至二兩二,怎麽也爬不上二兩三吧?

京城產糧不多,全靠湖廣漕糧北運——

每年三四月之間,都有漕船裝糧走運河往北送糧。

四五月算是最青黃不接的時候,糧價會稍稍上漲一些,等漕船一到,大批糧食入倉,這價格又回落了,該是年年如此才對。

“你不知道?”蓉娘在邊上添話兒道:

“我也是聽炒糧票的人說的,去年咱運河中段淤堵,糧船吃水重,沒辦法開,朝廷明發邸報,讓今年的漕船走海運,到天津衛埠頭下糧,再走運河上段,抵京城。”

“走海運了?”

秦深記得三年前,衛槐君與內閣博弈爭權,在灘頭村改道直流,為得也是治理河道,能夠讓漕船順利抵運京城。

當時她就知道,分流是治標不治本的,果然最後還是走了海運這條路。

蓉娘點點頭道:

“是啊,而且今年南方確實歉收,漕船六月才出發哩,到京城要九月了,糧價稍微漲點也是情有可原的,之前囤下的糧票,現在賣了都能掙不少錢呢。”

秦深大概懂了:

“囤糧米畢竟麻煩,還是糧票又方便又容易出手,買漲不買跌,全民炒糧票,都為了在糧船抵達京城之前,掙一筆小錢。”

……

蓉娘溫笑著將紅棗湯端了出來,擱在桌上,一邊催小妹快趁熱喝了,一邊垂眸道:

“我是不懂這些投機之事,看別人掙錢也不眼紅,踏踏實實賺進口袋裏的銀子,我才安心——我讓馬叔去買米了,糧票不過一疊皺巴巴的紙,真鬧起饑荒來,哪個能當飯吃呢?”

秦深安心道:

“我還盤算如何勸你,原你才是個明白人,這麽想是對的!而且我老覺得這事兒怪怪的,你還是多囤一點糧米吧。”

蓉娘點頭應下,稱曉得了。

兩人正說著話兒,馬叔和小南也回來了。

馬叔哼哧哼哧背著一大袋米回來了,他咚得一聲將米袋擱下,長籲一口氣。

庚子見著小南,倆人皆是欣喜非常,互相作揖見禮。

蓉娘見馬叔只背了一袋米回來,不免疑惑道:

“就這些麽?不是說請人拉個板車,去多拉些回來?”

馬老頭嘆了聲道:

“外頭不知哪裏來的消息,說糧船碰著海上的臺風,暫時泊在林州碼頭哩,到京城那不得十月了?所以糧價連夜就漲,現在已經二兩四啦!大家都去搶糧票,等九月底出手賣了,我天,那能掙多少錢!”

秦深眼皮一跳,她的預感似乎沒有錯,這糧價還得瘋長。

這事兒似乎聽起來很賺錢,現在低價購入糧票,等糧船到的前夕立刻拋賣,但必須考慮一件事!

那就是糧船必須到埠!

若沒有這些南糧,糧票的泡沫會立即崩盤,到時候會天下大亂的!

“蓉娘,咱們快尋些人去買糧,不要糧票,只要糧食,會館裏多的是空房間,我辟出來做倉庫存糧。”

“啊?不嫌麻煩吶?”

馬老頭木楞楞問了一嘴。

蓉娘看向小南和庚子,想問問他們兩個讀書人的意見。

小南抿著唇沒說話,他一門心思只會讀書,對糧價這種事關註的不多。

倒是庚子沈吟片刻後道:

“囤糧,我也覺得不對勁。”

蓉娘點了點頭:

“今兒太晚了,我明一大早就雇人去瑞豐糧行買糧食!”

秦深在原地踱步,腦中紛亂——

但凡看得透一些的,都曉得糧票遠沒有糧食值錢。

她突然記起方才北行說過,近來城裏有人虧本出糧票收餘糧,那人是誰?

“北行,你曉四處收糧的是誰麽?”

“不清楚,聽說打得是內務府的旗號,說是給宮裏的太後過千秋宴,要普天同慶,不僅在宮裏擺宴,還有在城裏搭通天棚,大擺流水宴。”

北行想了想,擰眉繼續道:

“可我就覺得奇怪,內務府籌算糧米,為啥不直接問糧食鋪換?非得虧本問百姓要?”

聽到廖梳杏的名字,秦深心中一凜。

又是這個女人!

她又耍什麽花招?

論說秦深囤糧,是看穿了價格飛漲後面的風險泡沫。

可廖梳杏很早就開始收糧了,顯然是趕在漲價之前,除非她能未蔔先知,不然就只有一個解釋——她涉及其中,且妄圖操控糧市獲利!

秦深下意識一驚,但凡涉及到廖梳杏的,一定不會有什麽好事。

看來這場糧食危機,八成跟她脫不了幹系。

秋闈在即,又整出了這樣人心惶惶的事兒,她此刻只想立即回丞相府去,找衛槐君仔細商討下這件事。

0336離開

餃子沒吃幾口,秦深就坐上大鞍車回府去了。

匆匆進了農家院,看見書房的燈點著,她走至雙門槅扇前,輕叩門扉。

“進來吧。”

他的聲音意外的低沈。

秦深推開門扇,輕聲步入,見衛槐君伏在案上提筆疾書。

筆鋒一頓,落下了最後一個字,他從懷中拿出了私章,戳在信紙的最末,然後折疊起來塞進了信封之中。

火漆封緘,擱在了案頭。

做完這一切後,他才擡眸看向了秦深,在她出聲之前開口道:

“我要離開一段時間。”

“啊?”

秦深有些驚訝,不假思索的脫口問道:

“你要去哪兒?幾時回來?我跟你一起去吧!”

她不想再和他分別,一日也不想。

他是堂堂丞相,手握京畿權柄,有什麽事兒需要他親自前往?如果是他非去不可的地方和情況,是不是意味著很危險?

心裏一瞬間閃過許多念頭,慌亂緊張之色,明明白白寫在了臉上。

衛槐君輕嘆一聲,將人攬入懷中,寬慰道:

“別擔心,只是南境有些情況,我要親自過去部署安排。”

秦深是不信的。

天險之防,建州疲憊無力,暫時沒有辦法成為威脅,說句難聽點的,只要衛槐君不派人攻打他們,他們就謝天謝地了。這樣的前線情況,留兩個信任的將軍去處理,又憑什麽讓他不遠千裏,拋下京城所有政務,前往南境前線呢?

緊盯著他的眸子,唇抿成了一條線。

她凝重的臉色像是在告訴他:若不老實說實話,她一定會跟著去的!

四目相對,輕嘆一聲。

衛槐君發現想要完全瞞著秦深,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。

擡手,將她鬢邊的發絲扣好,緩聲開口:

“你見過庚哥兒了?”

“恩,見過了——你別岔開話題,你不與我說實話,我是定要跟去的,暮雨反正也不在府中,內苑的事我交給阿泠看著,我自己抱著胭脂,拖家帶口隨你去。”

眸中含了無奈的笑意,衛槐君扶著她的肩,將人按坐在繡凳上。

他身姿頎長依在桌案邊,有些疲累的擡手,揉了揉眉心道:

“糧價兒你也該知道了,你急匆匆來尋我,該是為了這件事吧?”

秦深掛著他要離開的原因,險些把這件事拋忘了,現在再聽他提起來,有些恍然:

“難道,你也是為了糧價才離開的?”

“是。”

隨後,衛槐君就把一些秦深不知道的事說了出來,讓她瞬間想明白了整件事!

原來,前幾日碼頭有一艘出海的商船歸港,船甲板裏藏了一具屍體,這具屍體無人認領,擡去義莊後卻起屍回魂了。

地下城雖然散了,可衛槐君四通八達的耳目仍在,他很快找到了這個人。

詳細盤問過後,才知他是漕幫湖廣總舵的總甲,隨著今年的漕船北上。

但漕船在漕運中碰上了海寇船賊!

糧船隊全軍覆沒,船丁幾乎都葬身大海了,唯他水性好,伏在一塊殘板上飄了幾日,爬上了一艘貨船,本是躲在甲板中的,卻被無意間鎖住了,就這麽餓了好幾天後不省人事,被人發現後當做屍體丟去了義莊。

秦深明白:他只是休克了,其實還活著。

只是漕幫都是走江湖的一把好手,被一幹盜寇打的全軍覆沒,只可能出現了內鬼。

內鬼提前在幾艘主船底鑿了洞,用蠟油糊弄著,算計好時間,等海寇到的時候,漕船也沈了!

加之漕船是頭一年走海路,碰上風浪多有不習慣的,一番較量,就落了下風,叫賊人有得可乘之機。

秦深知道自己預感對了。

湖廣的漕糧永遠到不了京城,那麽瘋長的糧價又要如何收場?

一旦這個消息傳回來,市場構建的信心崩塌,大家都拿糧票去兌換米糧,就瑞豐存下的糧食,根本不夠應付現在發行出去的糧票。

吃不飽飯,沒有糧食,京城恐怕就要亂了!

京城一亂,朝局不穩,對於金陵南朝來說,就是一個極好反攻的機會。

可她轉念一想:

顯然這個消息廖梳杏是知道的,所以才會提前虧本收糧。

或者說,她不僅知道這個消息,還是其中的參與者!?

為了得到京城掌控權,她不惜勾結海寇,犧牲掉了幾十萬人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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